世界上悲慘的事不外乎，你減肥, 瘦的是陪跑的, 你相親, 對方看上的是你的閨蜜，你補課, 修為蹭蹭蹭提升的，卻是陪補課的人。

大娃本來天賦就高，又是每天努力補課, 提前吃透知識點, 這樣同桌有不會的, 問他有沒有聽懂，他就可以給同桌解釋了。

於是保持著兩三天進一階, 從練氣低價跳到練氣巔峰, 築好上中下三個丹田的靈臺後, 蹭一下, 就築基了。

這段時間，不過半年。

而這半年, 姜星秀終於從自己苦思冥想的兩千三百個名字裏, 跟大娃商量著, 定下了“粲”字。

粲, 鮮明的樣子。又指中國古時的傳統面點。

也有寓意更好的名, 然而大娃聽完所有名後，一眼就相中了這個作為名。

“我跟著爺爺姓，以後你要叫我姜粲哦！”

一直側著頭看窗外的同桌轉過來, 笑容淺淡：“很好聽，這個名字很適合你。”

粲爛的粲，采粲的粲，光明的粲。

小孩兒露出燦爛的笑容：“我也覺得！”

這時候已經是放學了，大娃一邊收拾東西，一邊問：“今天先生有說是去哪裏補課嗎？河邊？船上？胡同裏的別院？”

下課後書院的大門要落鎖，他們的補課地點通常是跟著先生的想法變的。

“不知道。”沒等大娃驚訝為什麽會不知道，同桌就指著窗外，“你看到了什麽？”

大娃一眼看過去：“夕陽好漂亮！雲朵朦朦朧朧的，好像混沌。”

同桌怔了兩三息，忍不住輕輕笑起來：“是啊，夕陽很漂亮。這半年裏的相處，我覺得你真的是很樂觀，很容易發現美好的人。”

就像小太陽一樣，抱著對世界極大的善意。

“我卻不是。明明有那麽美的夕陽，我卻只看到那面刷得粉白的墻。”

同桌站起來，目光直視投在大娃臉上的夕陽：“姜粲，我打算退學了。”

大娃臉上一片驚愕：“為什麽？”

“唔，因為我實在是太笨了吧。”同桌很坦誠地跟他剖析，“在你來之前，我已經連續三次考核都沒有晉升了，也就是三年了還在這個班。同窗都把我當隱形人，除了你。因為他們知道，我資質特別差，很可能終生都沒法感悟到氣感，踏入練氣期，跟我交往是浪費時間。”

大娃探出胳膊，抓住他的手，十分認真：“可是，我交朋友，不是因為這個啊。”

“我知道。我只是退學，可是我們還是朋友，不是嗎？開心點，我跟你說，我才知道我有個叔叔，他快死了，給我留下了一塊地。不能修煉，我還可以種田養活自己啊。”同桌從布包裏抓出一把糖，“來，吃糖，慶祝我終於可以不用每天補課了。”

他的手指剝著糖紙，剝了好幾次都沒能剝開。

大娃按住他剝糖的手，“這個不甜，我給你做更甜的。”

“啊？”

同桌迷迷糊糊被大娃拉去“人生百味”。

大娃扯嗓子問了一句：“有空的鍋嗎！”

“有啊！”二娃探出腦袋，“咦，大師兄，你今天不用補課了嗎？”

“今天暫時放假，嘉嘉在嗎？”

“在呢，她在廚房裏跟她哥配合著怎麽燒水。”

大娃去廚房一看，說是配合，其實大部分壓力都放在四娃身上，他需要經常註意著火候，火大了，就把竈給燒了，火小了，這水要燒到猴年馬月去。小鮫人只需要把水控制著倒進鍋裏就行。

“嘉嘉，等會幫個忙，我要泡點東西，原本要泡一個晚上的，你看看幫我減少一下時間。”

“好呀！”小鮫人二話不說答應下來。

同桌局促地坐在大堂，他實在不想吃什麽甜點，可是想到這或許是送別餐，他就張不開嘴拒絕。

就……最後一次吧。

二娃過來給他倒菊花茶，見他眼熟，開始沒話找話：“大師兄跟我們說過你，他交到朋友很高興，每天都開開心心地跟你去補課，他說是放假了，可我覺得不是，到底是什麽原因？你們被先生放鴿子了？”

氣氛有些尷尬，同窗低頭喝了一口菊花茶，清香甜美。

他聽不懂放鴿子的意思，但是聯系整句話，大概也能懂面前的姑娘是在問幫他們補課的先生是不是欺負了他們。

同窗搖搖頭：“我是歐陽通。”

如果對方也在書院上學，應該會聽過他的名字。

二娃下意識：“啊，你就是那個萬年留級……咳。”

同窗面帶微笑：“是的，是我，我受不住那個壓力，打算退學了。今天也就不用補課了。”

二娃又“啊”了一聲，這要是換個人，她早就嘲笑抗壓能力不行了，但是這是她小師兄的朋友，二娃忍了又忍，將嘲諷給憋了回去。

不知道過了多久，大娃端著一碟糕點出來。

五六朵白色的“花兒”擺在洗得明光錚亮的碟兒上，活著棗香，淋著糯色，最上邊擺著無殼的紅棗，棗肉旋成一朵郁金香。

“棗泥山藥糕，我做的沒有爺爺的好吃，但是練習了大半年啦，味道也能端上桌。”

這可真真是謙虛之詞了。

同窗承認，這糕點確實沒有半年來每天的早餐好吃，但也是上乘之作，軟而不爛。如果不是表面沒有孔，同窗都要懷疑這是用銀針鉆出一條條細細的小孔，灌了奶進去，才會有每一口都是那麽爛濃的奶香。

味蕾完全被棗香抓住，嘴裏溢滿了奶香。

“很好吃！雖然是糯米做的，但是很清爽，又很綿長！”

大娃哎呀一聲，高興得更加精神了：“我學了半年呢！”

大娃突然喊了聲：“歐陽通。”

他很少會這麽連名帶姓喊人，同窗被他喊得一怔，“怎麽了？”

“就……”他嘴有些笨拙：“那個，我跟你說個事兒吧。就……我是鬼王，不是……我的意思是，我以前死過一次。”

同桌頓時顧不上自己了，連番追問是怎麽回事，知道前因後果後，又是安慰，又是怒罵斷望空的人面獸心。

大娃反過來寬慰他：“你別氣啦，現在已經過去了，他已經被我爺爺殺死了，死之前還認了錯呢。”

同桌嘟嘟囔囔：“那還是便宜他了。”

“他死了很好呀，爺爺說，這樣我就不用背負仇恨活下去了。我的眼睛應該是看到更美好的東西，而不該是仇恨。”小孩兒嘴巴一動一動，跟同桌分享著自己的感覺，“你說我會看到夕陽，不是墻，是因為我答應了我娘親，要快快樂樂的生活下去，這個世界美好的東西還要很多。”

他認真且用力地點了點頭：“我在很認真的活下去。”

歐陽通的表情有些茫然。他自卑慣了，同窗不搭理他，他就自己默默修煉，絕對不上前討嫌。有人嘲笑他，便也忍聲吞氣，生怕自己一時沖動，惹了人，闖了禍，被從書院趕出去。

他竟不知道什麽樣才是認真的活下去。

他……難道學的還不夠認真嗎？

大娃將碟兒推向同桌，六塊棗泥山藥糕，撥了三塊給他：“我爺爺說，甜食是給人帶來幸福的食物，我分一半幸福給你，你如果實在不想上學了，回去種地，一定要過得幸福呀。”

歐陽通看了看面前的糕點，“我還以為你會挽留我。”

大娃有些驚慌地睜大眼睛：“你原來是想我挽留你嗎？”

“我是不是做錯了呀？”小孩兒小心翼翼地問，“我會尊重你的選擇，所以才沒有攔著你，我當然很想你留下來，可是你要是上學上得很難過，我一定要你留下來，不就是跟我那個父親一樣可惡嗎？我以為你會喜歡這樣。我爺爺……”

歐陽通噗嗤笑出聲，“你爺爺連這個都跟你說了嗎？”

大娃搖搖頭：“爺爺沒說，他只問過我是要自己報仇，還是他幫我報仇。我選擇了他幫我報仇。”

沒有說，卻是用做的，給小孩兒選擇的機會。

歐陽通捏起棗泥山藥糕，咬了一口，甜甜的。

“我還是不想上學。”

大娃有些失落，卻還是打起精神，支持朋友：“那就回去繼承土地，當一個大地主！”

歐陽通道了聲好。

問大娃：“你知道鮑魚嗎？”

大娃老實地搖搖頭。

“鮑魚又叫鹹魚，是用鹽腌漬後，曬幹的魚。被鹽腌過的魚，可以躺很久，一直躺到人把它吃掉。我現在就特別像做一條鹹魚，不想修煉了。”

歐陽通好像是一本正經的：“修煉那麽累，辛苦來做什麽呢，反正我家裏有地，也不至於讓我餓死。以後呢，我就在家裏種種地，養養花，當個不慕榮利，安於貧賤的農民混日子，多舒服。”

大娃等了一會兒，沒聽到同桌繼續說下去，於是：“聽起來好像真的很舒服誒，那我會認真修煉，以後找一些珍惜的種子給你，你就可以看到不同的風景啦！”

歐陽通抽抽嘴角，“倒也不必……”

大娃：“嗯？”

歐陽通吃完剩下的那兩個棗泥山藥糕，指節扣了扣桌子，“好，好，你好好修煉，我好好種地，大家都要好好的。”

大娃露出笑容：“對，大家都要好好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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